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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我在复旦求学 、工作已四十三载,在皖南从事村落人文地理考察亦将近三十年。在长年的奔波中 ,时常感叹:上好的民间文献稿本、抄本总是可遇而不可求,而且往往转瞬即逝,从此不见天日!不久前 ,我在歙县某处冷摊觅得一册颇为珍稀的徽州文书 ,并顺手拍了一张八十多年前的《复旦校刊》 。今值一百二十周年校庆,特将此刊介绍出来作为一种纪念,或亦不失为未来校史编修之一助。

王振忠︱徽州的复旦附中皖校  第1张

安徽黟县

(一)

此份《复旦校刊》由复旦大学附属中学皖校校刊社编印 ,刊缝有“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 ”之校训,注明为第五期(半月刊) ,时间是“中华民国三十三年三月十五日,星期三”,即抗战期间的1944年。

王振忠︱徽州的复旦附中皖校  第2张

1944年的《复旦校刊》

抗战爆发以后 ,日寇铁蹄肆虐,神州大地硝烟弥漫,半壁江山相继陷落 。1937年 ,苏州东吴大学部分教师来到徽州黟县,在碧阳书院的原址上,开办了东吴大学附中黟校。碧阳为黟县之别称 ,根据文献记载 ,碧阳书院始建于明嘉靖年间,因其地处碧山之阳而得名。晚清教育改革以后,碧阳书院改作碧阳高等小学堂(即后来的县立碧阳小学) 。此处坐落于城区外约两里 ,院落开阔,景致幽静,既远离市井喧闹 ,又罕有空袭惊扰,是颇为理想的办学场所 。不过,东吴大学附中黟校只办了一个学期就匆促收场。1938年8月 ,原在黟县开设暑期补习学校的复旦校友谢小鲁等,征得复旦大学校方及国民政府教育部同意,就东吴附中原址 ,筹办复旦大学附属中学皖校。其时设了高中一个班,初中四个班,招收学生156人 ,其中女生4人 ,于当年9月正式开学上课 。此后,学校招生人数逐年攀升。为践行教育救国之志,书院特别增设免费学额 ,重点招收来自沦陷区的流亡青年及家境贫寒之失学学子。因其卓越的办学成效,不仅获得时任教育部长陈立夫的正式嘉奖,更得到复旦大学本部之专函表彰 ,对其在战乱时期坚守教育使命、培育英才的贡献予以充分肯定 。

王振忠︱徽州的复旦附中皖校  第3张

1940年复旦大学附中皖校全体师生合照

此份《复旦校刊》刊头边上有一段“编者的话”:

时光如白驹过隙,寒假很快的逝去,卅三年的春季始业又开始了!这小小的产物——校刊随同春季始业间复活 ,还是我们校师生及各地校友该庆祝的一件事吧!复旦,以他在皖南的数年悠久历史,毕业校友何止千百 ,或则为深造而仍在继续学业,或则厕身社会为民族自由而奋斗,天涯海角 ,各居一方 ,为着联系在校师生 、各地校友感情并切磋学术起见,于是复旦校刊产生了!

从1944年起,《复旦校刊》每月出版两次 ,每期刊印四开纸一张,篇幅较此前增加了一倍。而在内容方面,也有局部改观 ,当时的主要栏目包括“半月漫谈 ”、“学校新闻”、“校闻点滴” 、“校友通讯 ” 、“时事述评 ”和“文艺短论”等。这些栏目名称涵盖了校园生活的诸多侧面,既有官方权威信息的动态发布,又有校园温情琐事之轻松记录 。其中 ,“文艺短论”刊登学生原创及译作,展示了各类文化创意,生动地反映了青年人对文艺现象的探讨与思考;“校友通讯 ”成了联结毕业生与母校的纽带 ,承载着诸多校友对青春岁月的珍贵回忆,让远离附中的学子们依然能触摸到校园的脉搏;而增辟的“时事述评”栏目,则重在培养在校学生的社会视野及对国际形势的关注与思考。

(二)

关于复旦大学附中皖校 ,二十多年前笔者另收集有一份相关文献——1940年“复旦大学附属中学皖校三周年纪念会”编辑的《三年来的复旦》。该书计70余页 ,其封面设计极具时代隐喻:天蓝底色象征着广大师生对于和平的渴望,而硝烟中盘旋的战机与倾颓的楼宇剪影,则定格了抗战时期的城镇疮痍 。左侧那行用朱砂红挥就的“三年来的复旦 ”书名 ,犹如一记鲜红的时代钤印,将这册特殊出版物的历史坐标,定格在1941年前后那段烽火连天的岁月。

王振忠︱徽州的复旦附中皖校  第4张

《三年来的复旦》

王振忠︱徽州的复旦附中皖校  第5张

刊载于《三年来的复旦》上的校歌

王振忠︱徽州的复旦附中皖校  第6张

《复旦三周年纪念歌》

2005年2月27日 ,笔者曾在《文汇报·笔会》上撰文介绍此刊,其中提及复旦附中皖校之创设,对于古老徽州现代教育的巨大贡献。据不完全统计 ,复旦附中皖校在黟县办学七年中,前后共培养了高中毕业生271名,这些人有不少后来都成了学界的栋梁之材 。例如 ,《三年来的复旦》中有一栏目为“学生园地”,其中收录了一位叫宁树藩的年轻人创作的几首诗,如第二首《春日杂感》写道:“烽火江南夜 ,凄凉忆二京 ,江流咽国恨,春草没闺情,梦落胡天月 ,心随汉将营,壮怀还自诩,铁马叩金城 。”该诗以沉郁顿挫的笔触 ,在四十字的方寸间浓缩了一个时代的血泪与呐喊,勾勒出战乱时局下的家国情怀与个人悲慨。从书后的师生通讯录得知,宁树藩为安徽青阳南阳湾人 ,后来长期任教于复旦大学新闻系,是中国新闻史研究方面的著名学者。由《三年来的复旦》可见,他当年就读于黟县的复旦附中皖校高中三年级 ,在“学生园地 ”中属于相当活跃的人物 。《三年来的复旦》出版后不久,宁先生就进入浙江大学深造,1946年夏毕业于中山大学外文系 ,曾任《徽州日报》副刊“文艺之家”主编。整整二十年前 ,笔者在《文汇报》上的文章发表,宁树藩先生获读拙文后非常高兴,他曾托历史系的陈匡时先生(笔者本科阶段通史课程“中国近代史”的任课老师)与我联系。据称 ,当年他发表在《三年来的复旦》中的旧作,连他自己都没有保存 。为此,我很快将相关部分的复印件奉上 ,作为答谢,宁先生亦以其《宁树藩自选集》惠赐……

王振忠︱徽州的复旦附中皖校  第7张

复旦附中皖校的杰出校友、著名学者宁树藩先生

上引的《复旦校刊》“校友通讯 ”中,见有一些毕业生的来信 ,其中的一封为“宁树功同学自中山大学来函”:

小鲁主任我师:

有一个长的时间没有执笔问候了,也有很久的时间没有接到诸师长及其他在校同学的来信,我们与母校的关系是这样疏远 ,离开了母校两年半,想起来却如昨日,而事实上却被摒弃在母校的后面 ,我们是感到怎样的难过啊!

今天《复旦校刊》从北国寄递到南方 ,给我们带来了新的消息,他告诉我们母校是在一天天地长大,屹立在皖南的前哨 ,异乡的人儿该是如何地感到欣慰?!

闻说上期母校曾发生不幸的风潮,我们所得到的是些片断的消息,无从知道事情经过的详情 ,校刊上告诉我们,母校是向前迈进中,那末风潮不过是静水中的一个波纹 ,虽然舆论界有所评论,然而“真”是客观的,以主观上发出的舆论 ,并不影响“真 ”的本身,我们是我们,人家的话仍是人家而已。

曹思义自敝校进修班结业后 ,保送西南联大 ,伊已于十月中旬到昆明,在中山的校友走了曹思义,却来了宁树蕃 ,所以在这儿,我们复旦有校友计有谢观祺,史囗一 ,孙汝济,三人在工学院,宁树藩在文学院 ,生在法学院,合共五人,虽然我们是分院而住 ,但一星期总见面一次,一群孩子,倒聚得很快乐 ,这里我们安徽中间 ,小同乡是以青阳人为多(四人),若以中学校友而论,是我们复旦校友占着第二位(国立八中第一位)。

本年母校毕业的同学 ,升学者有二十余人,这真值得庆幸的,囗囗囗大学录取的比率上 ,我囗囗囗母校的教学囗囗是比皖南其他的中学囗得高了!

在中山我们是很希望母校同学的来到,是十二分盼望同学来这纪念国父实行主义的最高学府 。中山现有文、法 、国、工、农 、医、师七院,历史、教育 、土壤、病理四研究所 ,在国内是院系第二多的大学,有志深造的同学,我们是会告诉他们一切有关中大各方面的情形的。

上年有同学主张设立校友会 ,以资联络,此事生曾函告佘主任,伊亦深表赞同 ,并嘱生致陈主任及李家珍老师 ,征求同意并请指示,而囗发起,当时生曾有函上达 ,未卜收到否?关于此项组织是否需要,或为一迫切的建议,祈求赐示。

……

可能是因经费及技术所限 ,《复旦校刊》的印刷质量不精,故多有难辨之字,上引文章凡缺字或无法识别者皆以“囗 ”替代 。从其下的落款来看 ,该信写于1933年12月26日,距离本期《复旦校刊》之刊出已过了两个多月。信的开头提及的“小鲁主任我师”,应当指的就是复旦大学附中皖校的创办人谢小鲁。从姓名和经历来看 ,写信的宁树功应当是宁树藩先生的兄弟,他敏锐地指出:复旦附中皖校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曾发生“不幸的风潮” ,但学校的发展不应完全受外来舆情的左右 ,母校在其发展历程中,应坚持正确的方向 。的确,无论是附中皖校还是复旦大学本部 ,其办学历程皆如激流中的航船,难免会遇到如此这般的险滩暗礁,但始终都应把稳教育之舵勇往直前 。历史表明 ,一所真正致力于追求卓越的学府,其发展轨迹不应全然跟随外界舆论风潮而起伏不定。在风雨如晦的岁月里,只有始终坚守“博学而笃志 ,切问而近思 ”的精神底色,方能在“政罗教网”的羁绊与时代动荡中保持自身的办学定力。

宁氏是青阳著姓,在清代 ,青阳县属皖南的池州府,与徽州府毗邻 。早在明代,商编路程中就有“徽州由青阳县至池州府路” ,此条路线由徽州府城经歙县万年桥 ,经北乡富堨、许村等地,出箬岭,经青阳县至池州府 ,再一百多里更可前往省城安庆。由此可见,徽 、池两地的交通颇为便利,而青阳县则地处交通要冲。晚清时期 ,在皖南的商业中心——屯溪,有不少来自邻近各地的商人,其中 ,江西帮操纵着瓷器和木、漆业经营,黟县人控制着绸布、百货和纸业贸易,休宁商人则左右钱庄 、典当和房产 ,歙县人掌握南北货 、建筑业,绩溪以制墨和菜馆为主 。此外,还有婺源人制茶 ,青阳帮制酱 ,安庆帮理发等。迄今仍开设于屯溪中街著名的“陈漱芳酱园 ”,其主人也就来自青阳。此外,油坊等业也有不少为青阳人所开办 。当时 ,在上黎阳西头河边有青阳同乡会,并建有殡所,处理青阳人的善后事宜。也正因为如此 ,青阳子弟中有不少也在徽州各地读书。在传统时代,徽州“商成帮,学成派” ,血缘、地缘始终是形成各类业缘的基础 。受此影响,一些青阳人在复旦附中皖校读书,毕业之后的进一步深造 ,也呼朋引类地前往各地的一些大学。上揭宁树功的信函,显然也有为中山大学拓展生源之意。

抗战时期,复旦附中皖校之办学卓有成效 。当时曾举办过唯一的一次高中毕业会考 ,复旦附中皖校学生的成绩名列前茅 ,引人瞩目 。因此,在徽州绵延数百年的文脉长卷中,复旦曾留下过浓墨重彩。素有“桃花源里人家”之称的黟县古城 ,因复旦之驻足而焕发出新的教育光芒。抗战烽火中,复旦皖校在黟县扎根,不仅延续了弦歌不辍的教育火种 ,更将现代教育精神播撒在了黄山白岳之间,从而在徽州教育史上镌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

王振忠︱徽州的复旦附中皖校  第8张

祁门学生家长寄往黟县复旦附中皖校的信封

王振忠︱徽州的复旦附中皖校  第9张

1941年复旦附中皖校的开学通知书

王振忠︱徽州的复旦附中皖校  第10张

1941年复旦附中皖校学生成绩单

王振忠︱徽州的复旦附中皖校  第11张

学生家信中的复旦附中皖校风潮

(三)

另外,这份《复旦校刊》对于时下方兴未艾的“徽学 ”研究亦有着重要的学术价值。校刊第一面右侧中下 ,刊有王叔平的《复旦校舍谈往(续)》,文曰:

歙县汪仲伊先生,清末邑人聘主碧阳书院 ,时已废八股为策论,予以诸生住院,尝从问学 ,广涉众流 ,先生颇激赏之。尝出一宋版《内经》见示,当时不知版本为何事,仅赏其佳而已 。又出邓石如隶书册 ,大歙研,谓为棠樾鲍氏分家时所赠。一日以《说文》相谒,见先生正著一小说 ,曰《后红楼梦》。(是否此名,以【已】记忆不清)予大不然,曰:凡前人成者 ,袭其科臼,曰续,曰后云者 ,续貂也,有志者不为 。先生亦不以为忤。囗此案上不见此稿矣。有一日,雨中无事 ,先生至余房间内小坐 ,见日课卷数本,无一被录,盖余贪得膏火 ,每课必多作,后先生对人言曰:王生实佳士,课卷被斥 ,对我谈学问业如故 。待予前室许孺人病逝,先生拟以女孙妻之,使黟人汪步云作伐。其哲嗣数友 ,时在南京两江师范任事,来函令予出外求学,再谈婚姻。旋改书院为学堂 ,先生离黟,余亦别娶 。先生离黟时,其家眷住三都 。民国十四年 ,予闻友人登其楼 ,见图书满囗,曾有诗记其事,叙云:仲伊先生 ,囗讲碧阳书院时,挟眷住三都深柳园。顷过游,见遗书满地 ,大半经先生点读,有《易经》三本,囗囗囗四册 ,则《周易学统》初稿。偶忆阮文达诗:“子孙重田园,弃此等涂炭 。朋友诺千金,文字任失窜。”予荒陋不学 ,忆二十年前,颇受先生所激赏,见遗书而不能收 ,感叹不已 ,系之以诗:“江戴囗囗囗百年,先生后起殿乡贤,学兼唐宋京房易 ,气挟风霜剑囗囗。(兵学三种,刻在“渐西村舍丛书”中 。时佩古剑,时出舞之 ,并为余讲其法。)寂寞碧山空闲字,飘零草隶叹遗囗。(先生著有《草隶谱》,吾乡李氏为刻之 ,其稿书一见能囗,盖与他人囗囗 。)渐西刊本传千囗,愧甚文囗一诺缘。今年书贾所賫之《老子》 ,即园之后人以废纸卖出者。嗟嗟!予年行六十矣,老大无成,回首前尘 ,实惭愧先生也!《周易学统》 ,其版亦刻成于碧阳书院,曾见贻一部,又与友人合印数部 ,就学安庆时,吾家移囗,尽失之矣 。顷许际唐先生书来 ,以收韬师校本《老子》原稿见囗,予前此固不知为先生也。爰摘述日记及小诗缀于此篇,用寄许先生 ,知神交友人中,于师门亦有此一段雅故也。

王振忠︱徽州的复旦附中皖校  第12张

王立中:《复旦校舍谈往(续)》

王振忠︱徽州的复旦附中皖校  第13张

黟县县城南街

该文作者王叔平,亦即黟县版本目录学家王立中(1882—1951) 。此人出生于徽商之家 ,其父曾在江西乐平开设杂货店 。1934年前后,因国共双方在皖、赣一带激烈对决,王家祖业 、田产在当时声势浩大的农民暴动中遭受破坏。此后 ,王立中以附股于屯溪商店收取每年分红的方式 ,作为全家的生计来源。从学问上看,王立中为黟县的饱学之士,他最早师从著名学者程朝仪 ,学有渊源,功力深厚 。王立中长年经眼过无数旧书珍籍,故曾不止一次流露出纂辑《徽州经籍志》之志向。此书最后虽然并未成书 ,但他所撰著的《城南草堂曝书记》,在当时却亦颇有影响。除了《城南草堂曝书记》之外,王立中还著有《俞正燮年谱》、《鲍廷博年谱》、《程抑斋年谱》和《文中子真伪汇考》等 。就其学问而言 ,相较于《贩书偶记》的作者,王立中显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从其个人际遇来看,他又与叶德辉颇相仿佛 ,学问顶尖,却因其顽固的政治立场而未得善终。从《三年来的复旦》卷末之“员生通讯录 ”中所列的教职员名单来看,王立中居住于黟县南门 ,抗战期间 ,曾担任复旦附中皖校的教师 。上引《复旦校舍谈往(续)》的文字之前有一段说明:“校刊督稿,因事杂不克执笔,辄取旧稿赓续前篇 ,内小有重复,亦不及删除也。”由此可见,此文系《复旦校刊》之约稿 ,该刊上曾连载他的作品,故《复旦校舍谈往》应不止一篇。

由于王立中在此文中谈及的诸多掌故,并不见于其他记载 ,故弥足珍贵 。尤其是文中谈及王氏与汪仲伊和许承尧的过从,后二者皆是清末民国时期徽州文化史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王振忠︱徽州的复旦附中皖校  第14张

黟县版本目录学家 、书商王立中寄许承尧函

关于许承尧,前引《复旦校舍谈往(续)》曰:“顷许际唐先生书来 ,以收韬师校本《老子》原稿见囗,予前此固不知为先生也。”文中的许际唐即许承尧,是清末民国徽州著名的史学家、诗人 。将近十年前 ,安徽美术出版社出版了《许承尧未刊稿整理研究》一书 ,其中就收录有《王立中寄许承尧函稿》,该信稿是历史文献学、收藏史研究方面的珍贵史料 。我曾据此撰文,较为细致地考述王立中之生平细节与许承尧等人的交往 ,进而分析了1930—1940年代徽州文献之流散状况与皖南旧书市场流通的实态。从中可见,黟县之刻书 、藏书与清代以来商业的盛衰递嬗密切相关。特别是在晚清时期,随着黟县徽商之崛起 ,当地的刻书业也有了一定的发展 。王立中在《城南草堂曝书记》十一“萧敬孚校《徐骑省集》三十卷 ”条下写道:“此为光绪辛卯吾乡李爰得氏借南陵徐氏抄本属萧敬孚校刻。……按:李氏名宗煝,字辉亭,晚号爰得。黟县南屏村人 ,三十后以盐运起家素封,为人慷慨好施,喜宾接文士 ,事迹见黎庶昌《拙尊园丛稿》四卷六页李君墓表 。 ”这里提到的李宗煝为黟县南屏村人,其人以盐运起家,席丰履厚 ,豪侈风雅。与不少“贾而好儒 ,富而好礼”的传统徽商类似,李宗煝也曾捐资修复黟县的碧阳书院,资助刊刻《淳熙新安志》、《鄂州小集》、《癸巳存稿》和《紫石泉山房文集》等二十余种地方文献。这位李宗煝 ,也就是《复旦校舍谈往(续)》中提及的为汪宗沂刊刻《草隶谱》之“吾乡李氏” 。在刻书兴盛的同时,黟县的藏书之风亦愈煽愈炽,县境内也出现了一些藏书家。而在此后 ,随着徽商的衰落,黟县当地的一些旧藏(比较著名的如西递胡氏 、杏墩胡氏和黟县郑氏藏书)也纷纷流散出来。在此背景下,书籍的买卖与流通变得极为常见 。

在当时 ,上海、杭州和北平的书商,有不少都前往徽州山区收购古籍。民国时期,近水楼台的王立中在黟县和屯溪等地收购古籍 ,为北京图书馆、复旦大学图书馆 、上海交通大学图书馆和安徽省图书馆等提供了相当数量的文献。此次披露的《王立中寄许承尧函稿》为誊清留底本,多数信函是寄给许承尧的 。从中可见,王立中寄与许承尧的函札始于1940年 ,信函内容主要便是洽购古籍 ,兼及版本目录学之探讨 。在《王立中寄许承尧函稿》中,他曾多次提到自己为复旦大学附中皖校学生授课的情形:

久欲撰一跋,而人事卒卒 ,竟不及动笔,必俟将复旦课摆脱,所葺城中旧居竣工……(《寄许际老(十一月廿五日)》)

复旦薪水得敷酬应零用而已。(《复许际老(一月九日即初九日)》)

前寄上《复旦校刊》一册 ,韬师《緹萦曲》一册,想詧收。(《寄许际老》)

本学期又为复旦拉去教图书,清稿不知何时可缮写 ,亦姑徐徐焉(名者实之宾也) 。(《寄许际唐(十六日)》)

……

据此可知,许承尧可能也曾收到过《复旦校刊》,至于他是否有兴趣随手一翻 ,那只有天知道了!不过,王立中在《复旦校舍谈往(续)》中专门提到的一些徽州旧籍传承与流散之掌故,则完全可能是许氏所喜闻乐见的。信中提到的“韬师《緹萦曲》 ” ,亦即汪宗沂(1837—1906)的一部戏剧作品《后缇萦南曲》。此一戏曲演绎自清康熙年间泰州孝女蔡蕙为其父鸣冤得雪的故事 ,而“韬师”也就是汪宗沂(亦写作汪仲伊) 。这是因汪宗沂自号“韬庐”,曾受聘主持黟县碧阳书院,王立中“以诸生住院 ,尝从问学 ”,故尊称其为“韬师”。

王振忠︱徽州的复旦附中皖校  第15张

汪宗沂书信

《复旦校舍谈往(续)》中谈及汪宗沂的掌故,似未见其他的记录 ,颇具史料价值。汪宗沂出自徽州府歙县西溪望族,其人祖上在浙江兰溪经商,家族经济实力渐趋雄厚 。与不少“贾而好儒”的徽商类似 ,他们于席丰履厚之余,逐渐将商业资本转化而为文化资本,使得西溪汪氏成为著名的文化世家。汪宗沂家有不疏园 ,累世藏书称富。清末,汪宗沂被黟县人聘请前往,主持当地的碧阳书院 。王立中作为在院学生 ,曾跟随汪宗沂求学 ,因其广泛涉猎各类学问,故深受汪氏欣赏。在汪宗沂那里,王立中第一次看到印制精美的宋版《黄帝内经》 ,又见识了邓石如的隶书字册,以及歙县棠樾盐商巨擘鲍氏家族祖传的大歙砚。某天,他带着《说文解字》去请教汪宗沂 ,正撞见后者在写一部小说,名叫《后红楼梦》 。王立中当即不以为然地说:“凡是前人已成经典的作品,若沿袭其套路 ,叫什么‘续’啊‘后’啊的,都是狗尾续貂 。有志向的人不该干这种事! ”汪宗沂听了也并没有生气。从此一故事可见,汪氏与王立中关系莫逆 ,他十分赞赏后者的才学,师生之间的交流也能平等相待。也正因为二者关系密切,汪宗沂甚至想将自己的孙女嫁给王立中续弦 。另外 ,关于《后红楼梦》一书 ,早在1926年,黄宾虹在《汪仲伊先生小传》中也曾提及:“又以小说《红楼梦》于吾国人心有大影响,乃撰《红楼梦》全八十回 ,托言林黛玉化为男子,明习高强之武艺,缔造国家。此遗稿尚未刊行。”

提到汪宗沂 ,不少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说到他的岳父——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到的唯一的中国人王茂荫 。但在当年,至少在知识界,汪宗沂的知名度可能要远远超过王茂荫。其人为光绪六年(1880年)进士 ,先后入曾国藩 、李鸿章幕府,一生著述颇多,许承尧和国画大师黄宾虹皆是他的学生 ,著名画家汪采白则是其人的孙子。汪宗沂博学多才,一生著述不辍,成就卓著 。除经学之外 ,对于兵家、道家、阴阳家 、医术、堪舆、书法 、音律、词曲、传奇小说等皆有撰述 ,是位百科全书式的著名学者。《汪仲伊先生小传》说他“尤好剑,于唐人遗留之《舞剑赋》中求得剑法。得一古剑,长三尺有咫 ,终身自随不暂离” 。这一点,也得到前引《复旦校刊》的印证。《复旦校舍谈往(续)》中提到:汪宗沂“时佩古剑,时出舞之 ,并为余讲其法。 ”但从后来的情况来看,王立中显然没有习得其师真传 。此外,汪宗沂曾用心钻研医术 ,尤尚医理,多有著述,其中以《伤寒杂病论合编》最为著名 。《复旦校刊》谈及他给王立中展示印制精美的宋版《黄帝内经》 ,显然不止是一种珍籍鉴藏,而是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其人对于“新安医学”的认识。汪宗沂最早受曾国藩赏识,后来与俞樾 、袁世凯、陈独秀和李盛铎等人皆有交往。在清末 ,汪宗沂的名声很大 ,有着“江南大儒”之美誉 。他的部分书信,经皖南收藏家的提供,此前收入笔者主编的《徽州民间珍稀文献集成》 ,由复旦大学出版社于2018年出版。也就在这一年,笔者开始兼任安徽大学讲席教授,期间在安大指导的第一位硕士生 ,其学位论文就聚焦于前揭资料中的汪宗沂信札展开综合性的探讨,从而开始迈出了学术研究的最初一步……

这些不期而遇的缘分,或许就是冥冥之间埋下的伏笔吧——徽州的粉墙黛瓦与复旦之砖楼飞檐 ,在时光长河里遥相呼应。那类看似偶然的巧合,恍若泛黄故纸上浮动的墨痕,一字一句都刻画着跨越时空的传承与流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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